作者: 梁章钜
北东园日记诗
早年向学,中岁服官,日必有记,用资稽考。自归田后,无所事事,遂辍笔焉。而山中岁月,闲里居诸,亦不忍竟付飘风,漫无省纪,间以韵语代之,三年以来,忽忽积成数十首。儿辈喜其语质易晓,而多逸事可传,并乞加注语,以畅其旨,则犹之乎日记云尔。因自题为北东园日记诗,附入归田琐记之余,以待继此随事增加,仍不以诗论也。
归田何事不真归,但说无田抑又非。直是有家归不得,三山双塔隔斜晖。 【 事详第二卷。】
小巷深深苏厝衕,随方寄庑是家风。运期自愧无高节,那得人皆皋伯通。 【 吾家伯鸾高士,易姓运期,见后汉书及广韵。】
沧海横流到处难,老臣何敢即求安。三时屏息蓬门里,信是屯邅骨相寒。 【 初到浦数日,即值城中民变,县官被顽民倒系出城,横加凌辱。城东富绅某新宅遭其拆毁,势且汹汹,即在余之后门,人声鼎沸,余茫不知其由,惟杜门屏息而已。忆吴棣华同年苏州送行诗有“去住无安土,屯邅念老臣”之句,语最沈邃,为时所称,乃竟成夜半回舟之兆,又宛为今日写照也。】
买宅由来重买邻,急何能择且因循。枭鸾不碍分栖稳,燕雀终归大造仁。 【 卜宅之初,横逆之来,至不可理喻,未几即归我,循扰如鱼鸟之亲人也。】
一邱一壑旧花园, 【 新居本宋待制章衡花园旧址,花园衕即因此而名。】 陋巷重开驷马门。那有满屋余万卷,护持昕夕祝长恩。 【 新宅本荒区,余筑大楼五楹,贮书万卷其上。】
誓墓高风不可寻,松楸回首十年心。梅亭山转姚岐仑,空对西风泪满襟。 【 癸卯秋,始回福州拜墓,祖茔在梅亭山,先严慈及先室墓在姚岐仑,相距不及一里。俗呼仑作去声,按广韵、集韵,仑并卢晃切,音论,则俗呼正古音也。】
兼旬朋酒太匆匆,归里翻成踏雪鸿。祇有东园闲草木,频年应恋主人翁。 【 住福州仅二十余日,复匆匆买舟旋浦。回首东园花木,未免有情。】
江南岭右苦相随,今日山乡事事宜。三十年来离合泪,花间题咏尚无诗。 【 余历官江南岭右,长女兰省皆随侍。余曾以百花画卷赐之,每一离合,必题数字卷末,以存泥爪,但无诗耳。】
附兰省和韵
万里金城有梦随,天教移节慰民宜。 【 大人奉旨重出,即授甘藩,万里长途,无从随侍。自开府岭右,移节吴中,则无日不趋承左右也。】 年来幸得趋庭近,燕寝香中且学诗。
敢说云龙上下随,莱衣班后亦相宜。绛趺朱萼庭阶盛,愧读兰陔洁养诗。
两家眷属一家通,惜暖怜寒卅载中。最喜琅琅听夜读,画堂西畔小楼东。 【 三女寿笙,于归后,仍随余同居垂三十载,备极扶侍之劳。今内外孙皆能读书,已就宅中分东西就塾矣。】
水复山重去住忙,晓梳脱发晚称觞。一年之聚何年再,梦绕君家兰话堂。 【 四女兰衡,别将十年,因余七十寿辰,间关到此,仅作一年欢聚,即复旋归。】
附兰衡和韵
忘却扁舟远涉忙,欣随雁序共称觞。祇今回首千山外,但觉神驰绿野堂。
莫笑年来山泽仪,天香也与小园宜。致身富贵何须早, 【 用杜句。】 满眼云霞只自怡。 【 园中牡丹颇盛,初次开筵,招客赏之,后但闭门自怡而已。】
频年春色归金爵,镇日香风守玉瓶。如此名花相澹对,西█定有梦通灵。 【 金爵、玉瓶,皆名花之异种者,吴鲁庭所赠也。鲁庭家福州西█里。】
附逢辰和韵
南中无数佳花木,第一难忘是玉瓶。怅望东园归未得,青春何处醉刘灵。 【 (似当作“刘伶”。)】
笋庄佳处众开觞,增绿、来青地未荒。更愿主人清兴发,鸿泥重踏息阴房。 【 祝东岩屡招饮于笋庄之偏增绿轩,环池而坐。池之东,即来青亭也。惜三十年前下榻之息阴山房未能再至。】
好山深处一身藏,当日侁侁弟子行。转眼风流易消歇,更无人问旧书堂。 【 余掌教南浦书院六年,极一时人文之盛,今名山如旧,而情事顿殊矣。】
屋后青山辟洞天,闲来选胜续前缘。仙坑那及仙楼好,释我相思五十年。 【 重九日,与东岩步游仙楼,并寻仙人坑之胜,三十年前所神往也。】
纷纶四部足旁搜,有味青灯不外求。岂为声名劳七尺,漫言志业在千秋。 【 魏书李炎之传云:“异见异闻,心之所愿,是以孜孜搜讨,欲罢不能,岂为声名劳七尺也。”第三语本此。】
第一名区梦笔山,三年胜地未重攀。暗中恐惹山灵笑,鸟自高飞云自闲。 【 城西梦笔山,为此邦第一旧迹,荒废已甚,屡闻议修,而迄未举行。】
千峰百嶂转芝城,添作山厨鲎尾羹。更喜海蟳来突兀,持螯一例助诗情。 【 鲎与蟳皆海族,而建宁府往往有之。自余至南浦,而负担来售者始频至。】
年来老渴颇难支,梦到西瓜又荔枝。果许沈瓜还擘荔,惜无高会续南皮。 【 此首为梦中所成,适儿辈好事,果为购寄西瓜、鲜荔,因酌改梦中句纪之。】
酒间忽报枇杷来, 【 白香山诗枇作入声。】 满座齐倾大白杯。何必贪心更弹铗,老饕已觉老怀开。 【 恭儿自京回,过浙中,先寄到鲥鱼、枇杷。鲥鱼虽已变味,而枇杷尚鲜美也。】
循陔远道见深情,欣听门前郭索声。莫怪长筵徒大嚼,且增诗事到山城。 【 丁儿携眷北上,过浙中,寄到霜蟹两大筐。次日开筵觞客,即用丁儿来诗韵记之。】
附丁辰寄诗
望云何以寄遥情,聊伴柴门剥啄声。正是菊黄橙绿候,北东园里壮诗城。
饯岁居然甘蛎粉,销寒间亦荐螺香。频烦子舍殷懃寄,竟把他乡当故乡。 【 福州除夕饮,家家必设蛎粉。适逢儿寄到蛎枣,因仿为之,美不可言。时丁儿亦觅得香螺数枚,遂以充销寒之品。】
南宫门巷净无尘, 【 达生于邦,玉圃仪部之子。】 旧日台江侠客贫。 【 史生文邦曾寓福州南台。】 我正大声劝诚是,麦舟应续画图新。 【 二生不克葬其亲,余皆力成厥事。忆在苏州曾助曹艮圃比部楙坚葬亲,比部绘麦舟图为谢,吴中名流题咏者至数十家。】
附史生和韵
误趋歧路怅前尘,旧业依然守素贫。何幸义声深感激,画图慰我表阡新。
附达生和韵
先畴旧德忆京尘,眷念清门下士贫。二十余年霜露感,麦舟重到浦南新。
附停葬说
昔圣门之论孝也,曰生事之以礼,死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。凡以事、葬、祭三者并重也。今人于父母,无不知事,其死也,无不知祭。不如是,则有不孝之名,而无以自立于人世。而独于葬之一事,乃若忘之。果何说乎?盖死者一日未入土,则一日之体魄未安。死者未安而生者顾安之,则生前之事如不事也,身后之祭如不祭也。而犹腼然自立于人世,曰吾已尽子孙之道,其谁信之!今日之淹留不葬,相习成风者,其故有二。一则碍于兄弟之多,各执意见,以为此利,彼或不利。即间有破除拘忌者,而一经安葬之后,他房或小有事,故即归咎于主葬之人。一则惑于风水之说,在己毫无主见,亦绝不细心访求。或云某向不利,则因之改卜他方。或云某年不利,又因之另择吉日。不思古人未葬者,皆不释服,载在礼经。且大清律中明明有职官三月而葬,若惑于风水及托故不葬者,杖八十之条,此国法也。稽之于古,则南史载兖州刺史滕恬、乌程令顾昌,皆以未葬亲而入仕,为清议所鄙。唐书载颜真卿劾奏郑延祚母死不葬,有诏终身不齿。宋史载刘昺与弟焕皆侍从,以亲丧未葬,坐夺职。又张商英劾王子韶不葬父母,而冒转运使判官之任,贬知高邮。又道山清话载孙莘老入相,不及一年,坐父死不葬,罢斥。此仕宦家所当汗下者也。至太微仙君功过格云:“久淹亲柩者,百过。”道经又言:“每岁腊日,北帝统率下界神祗,周查人间坟墓,其子孙实时修补者,福之,怠慢不修者,祸之。”又云:“七世祖墓有一不修,则子孙未能发达。”则又凡士民家所宜惕然者也。夫道经所载,犹指坟墓不修者言之,况淹柩不葬并坟墓而无之者乎?今之宦家纵不能遵礼经,亦奈何甘犯国法乎?今之士民纵思幸逃阳律,亦奈何忍受冥诛乎?夫既不畏国法,不顾冥诛,则不得不大声正告之曰:“此不孝之实也!”庶有人心者,不肯受此恶名,而幡然变计,力挽前愆,毋论宦族士民,一转念间,昔之有腼面目者,将悉化为孝子顺孙,于以消沴而迎祥,岂不媺欤?
齐、鲁晨星落落稀, 【 借韵。】 廿年踪迹费相思。大云忽作东南荫,我为苍生喜不支。 【 徐树人观察宗干令泰安时,余曾以循卓荐之,近奉命监司漳海,实闽南长城也。过饮园中,尽索余近刻观之,匆匆留一诗而去。数年来过此者,不乏名流,皆不暇以词组为小园增重,此为开山第一章矣。】
附徐观察诗
回首齐山九点烟,功收霖雨羡归田。竹竿引水龙吟细,铜鼓藏雷鹤梦圆。薜荔翠萦文石上,芙蕖红到研池边。饱尝珍馔兼书味,喜获珍珠载一船。 【 吾师所赐己刻书甚富。】
长年梨枣似云屯,善与人同即福门。众笑两家真好事,留香室与北东园。 【 余好刻书,而东岩亦同。近复辑刊善书十种,时恭儿方刻劝戒近录、续录、三录,余亦有杂着待刻。犁枣之烦,只此两家,浦人咸咄咄以为怪事也。】
陋巷年来藏器深,遑言箱箧继双林。 【 项墨林、梁蕉林。】 高轩过我倾家酿,竟夜虹光烛斗参。 【 自寓浦后,过客无有询及书画者。近黄琴山观察德峻因查勘封禁山过此,始为发箧,择其尤者,纵观之。观察本鉴赏家,复富收藏,穷一日之力,并几评赏,四年来第一韵事矣。】
御屏风上列龚、黄,未负江南一纸忙。滨海忽闻民气活,荐贤功幸在维桑。 【 王履之太守月宾久宦江南,循声卓著。余于辛丑秋专疏保荐,遂由直牧擢守来闽。时徐树人观察方奉讳归去,而履之即补守漳州。初为漳民惜,旋为漳民庆也。余于辛丑秋在江南疏荐者仅五人,履之与练笠人皆由直牧擢守。但云湖即于是冬擢两淮都转,而黄石琴今已开府粤东矣。】
真畏出门贪客来,柴扉频为故人开。如何衮衮披肝侣,都作纷纷把臂回。 【 年来故人过此者,如苏鳌石督部、杨雪椒光禄、廖钰夫尚书,皆留饮园中,连日盘桓,不忍舍去。】
惊心薄俗太支离,失笑高门半守雌。一纸誓词何足算,三年五度遣杨枝。 【 浦城锢婢之风,牢不可破。余曾撰锢婢说一篇,以代暮鼓晨钟,乃殊少警觉者。余到浦甫三年,而遣婢至五次,皆不收其身价,而中两婢,乃从锢婢之家转鬻而嫁之者,不可谓但以言感人者矣。】
附锢婢说
古礼女子二十而嫁,有故则二十三而嫁,明以二十三为最迟也。孟子曰:“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,诚以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”婢女,亦女也。天下之最穷而无告者,莫如鳏寡孤独。然此四民者,即不幸,犹不必其相兼。而其无妻无夫无父无子,皆至于垂老而后废,非穷于人,实穷于天也。若今之使婢则幼而卖身于我,父母不能相顾,非孤而何?值应嫁之年而禁锢之,使不得嫁,非寡而何?至老不嫁,则终身无生子之望,非独而何?以一人之身,备历其穷,而又非天之所使,而咎有所归也。仁人君子,其能熟视而无睹乎!况婢女长大,情窦必开,倘奸氵㸒事发,不但误其终身,而中冓贻羞,本家亦难以自解。甚至生子,又从而残害之,忍心害理,其罪益大。独不思及果报,念及子孙乎?吾愿凡有婢年将至二十三岁者,必须亟为择配。否则听其适人,薄给本主之财。若本主有心禁锢,许婢家自陈于官,而族邻为之举首,有隐蔽者,亦坐之以法。其择嫁者,尤在不论身价,只求得所使咸得,各遂其生,庶不至肆行刻薄,以干神怒,而召天灾,其亦中和位育之一助也。惟是果报之说,犹隐也。子孙之念,亦私也。今之有使婢者,大约皆读书明理,知文识字之家,诚使日持此文而反复寻绎之,必默然有所动于中。语云:“人之欲善,谁不如我。”实有无藉官长之董劝,文字之激发者,否则,冥然罔觉,悍然不顾,吾甚恐其不得齿于齐民,不得立于人世,而将不可一朝居也。果报云乎哉!子孙云乎哉!
乡隅俗尚本无凭,亲见充街赤脚曾。今日衰翁偏古异,一双朱履万年藤。 【 三十年前,浦城士夫无不穿朱履者。问其说,皆不能答,亦不知何时而尽改也。近万荔畇郡倅寄赠天台万年藤杖一枝。】
花辰雅集笋筵开,有客形容惨沮来。谁信九泉能避灾,可怜一纸晚闻雷。 【 偶以花朝觞客,有最后至者,颜色惨沮,众皆怪而诘之,则日内先坟方被掘,棺内金银器为之一空。余告以我分送厚殓说,何以付之不问。客泫然曰:“此坟造于十余年前,若我得早读此文,何致有今日之祸。”余曰:“但愿继此以往,人人皆守吾说,亦尚可收之桑榆也。”】
附厚殓说
有询于余曰:山县患盗,而其祸莫烈于盗棺,比年此案辈出,官亦无如之何,巨绅富户,尤惴惴焉。何以止之?余曰:惟礼可以止之。或迂其言,余晓之曰:死者必殓,礼也。古字殓本作敛,取敛首足形而已。今会典及通礼,并载官员丧礼,越日小殓,三品以上,含用小珠玉五,七品以上,用金玉屑五。又云加殓衣,三品以上五称,复三襌二,五品以上三称,复二襌一,六品以下二称,复一襌一,过此则为踰制而悖礼。夫珠玉而云小,金玉而云屑,但取容口可知。其言殓衣至七品以下,而言含但称七品以上,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。含之用,尚有制也。其敢如今之金银压首,珠玉周身乎!闻比年破案者,率系女棺。然则以厚殓而招盗,亦明矣。而凡子孙之殓其亲,父母之殓其女,家长之殓其卑幼,犹必曰宁厚而无薄。是名为爱之而适所以戕之,无益于死者之毫末,而徒贻以身后之灾,剥肤之惨。在子孙为不孝,在父母家长为不仁。而推其原,则由于不合礼而已。故吾曰惟礼可以止之。夫循礼,自可消患于无形,不循礼,其罪即极于不孝不仁,而无以自解。然则仁人君子,能无思变计哉!
移居赠我石为兄,问字频来浦酒赪。七十九龄尚清健,老来第一老门生。 【 史生经邦以石盆陈酒为寿,今年七十九岁矣。】
数百年来一石盆,无端飞入北东园。从来寿世关文字,安得坡公雪浪痕。 【 大方石盆亦购自詹氏者,三面雕镂颇工,而空其一面,兹为镌数字为铭,非敢拟定州雪浪盆也。铭云:“此数百年物,曾藏福州梁氏北东园中,他年当入浦城金石志也。道光乙巳夏退庵老人书。”】
文翁雅意访名师,说士浑无党援疑。谁料狺狺起置喙,公门一纸大离奇。 【 郭少汾邑侯忽诣余曰:“南浦书院至今尚未得师,实深焦急,鄙意竟在老同年矣。”侯与逢儿为乙酉同年,故云。余明告之曰:“我若省居,则君延余儿掌教,自无不可。今余挈家住此,则此局断乎不宜。”因别举所知以对。侯以为然,乃定议。后竟有以“梁绅顶荐,邑侯勉从”等语列名控诉者,大不可解。】
附逢辰和韵
溪工何必子方师,一吓偏来腐鼠疑。莫怪佩兰争舐掌,城中索索本无奇。 【 后二句合用昌谷、玉溪诗意。】
人生由命岂由他, 【 用韩句。】 人海风云宦海波。七十悬车聊自慰,且凭儿辈补笙歌。 【 七十寿辰,适五儿子共聚一堂,为广征菊部以助称觞,始听之。】
偶向闲中作小忙,新知旧学互商量。更信儿辈谈因果,散作人间翰墨香。 【 恭儿方辑劝戒录,余屡以旧闻附益之。】
频年未悔守枯株,诸色诸光照座隅。百丛花支一月久,始知佛种与凡殊。 【 吴鲁庭以优钵罗花一盆见赠,守之三年,不花,今夏忽抽一箭,百花丛拱,一月始谢,光色异常。】
邂逅城西赏菊筵,笋将再入大溪沿。乌衣亭榭重重改,触我相思十四年。 【 东岩招至大溪沿旧宅看菊,忆壬辰秋,挈家寓此一月,有怆于怀。】
三年皮骨走峥嵘,梦到春明身已轻。爱日且增初日学,望云兼慰看云情。 【 逢儿由浦城挈眷回福州,以余七十寿辰,旋冒暑北来称觞。今又为异族所迫,甫回福州,即复挈家来浦。北东园中无隙地,因令英儿分宅而居,颇有联床话雨之乐。】
附逢辰和韵
乌山头角太峥嵘,迫我三年踪迹轻。画地良难迁地苦,侧身北望岂恒情。敢言豪杰事峥嵘,身世鸿毛孰比轻。多少鳖鱼游釜底,依然濠上寄闲情。
爱怜少子亦恒情,古训原须贤父兄。何暇燕山希窦桂,但期本色绍书声。 【 英儿颇不悦学,近与大儿同居,以怡怡兼切偲,渐可转移气质矣。吾郡最以五子登科为美谈,然如廖仪卿、叶皑汀家,皆五兄弟连登乡荐,而不入此数者,以皆在其父物故之后,不得称五子,此俗例也。近惟曾霁家门有此扁。现省垣公评,以郭远堂侍御及余家可以望此,余甚愧之。】
附英辰和韵
敢负趋庭教诫情,蓬麻扶护望难兄。一经世守谈何易,愧说丹山万里声。
且尽循陔洁养情,先鞭云路仗诸兄。他乡信美仍吾土,赢得连场听雨声。
十余代衍秀才家,旧德清门世所夸。 【 余家自前明至今,以秀才相传者十五叶。河间纪文达师视闽学时,曾手制“书香世业”四字榜于堂。】 要向虀盐寻事业,莫凭京秩诩清华。 【 余大二三儿皆以监生登乡荐,而四儿独由秀才进取,议叙部曹,因作此勖之。】
附映辰和韵
旧是书香世业家,一衿幸获讵堪夸。显扬报称无穷事,但欲联芳接棣华。
天伦乐事萃华堂,绿酒红灯夜未央。如此团圞良宴会,可无诗句压清狂。 【 初伏,宴于韫玉堂,中伏,宴于致曲山馆,末伏,宴于思补堂山居,不可无此逭暑之局,不妨竟日酣嬉也。】
附逢辰和韵
檐铎丁东响画堂,风轮四面转中央。冰桃雪藕凉如许,忽捧红云喜欲狂。 【 风轮之制,以圆木为干,周围插木扇,各缘以素绸,中镕铁为柄,而弯其受手处,下承以架,以一人转其柄,即四座风生矣。中伏日,适寿研二妹由福州寄到新荔,大人别有诗纪之。】
漫言岁月去堂堂,博得三旬乐未央。转瞬小池残暑退,延秋高会续清狂。
附恭辰和韵
人意齐趋昼锦堂,闭门乐事未渠央。纳凉正可添诗料,催句何能任醉狂。
附英辰和韵
皆山楼上读书堂, 【 余受业师住皆山楼上。】 灯火新凉夜未央。且听陔南方视膳,敢耽酒趣托诗狂。
附兰省和韵
人生乐事恋高堂,长日壶中景末央。但惜雁行千里隔,不同绕膝学儿狂。 【 寿研二妹、寿溥四妹时皆在福州。】
附三子妇婉蕙和韵
吉金贞石护深堂,欣对长生颂未央。 【 翁大人所藏金石颇富,婉蕙日所用砚,即大人所赐“长生无极”汉瓦当也。】 却忆大椿当赤日,无多卫从次公狂。 【 时家严大人远在海盐官署,惜余四兄弟,只五哥一人侍侧也。】
福地深愁地邅回,内忧外侮困儁才。此时正合抽身去,且为名园尽一杯。 【 刘次白中丞乞归过此,留饮园中,极赏水石之美,称为“名园”。】
老来博弈岂荒湛,饱食真嫌不用心。藉免出门憧扰扰,犹胜午枕梦沉沉。 【 余素不喜博弈,老境颓唐,聊借眷属抽暇为之,藉消炎晷,却午眠也。】
池草堂中灯火凉,皆山楼下听琅琅。夜阑人静浑无事,且把欧碑课数行。 【 两孙皆能临欧阳信本皇甫碑,每于夜阑人静后课之。】
文运由来仗起衰,彼都人士罔闻知。雨淋日炙余心恻,无作神羞礼亦宜。 【 浦城文昌宫久圮,旧奉神像雨淋日炙,已不忍言,甚至为花会匪徒凭以测梦,两肩至受巨钉无数。余为之恻然,而都人士莫有过而问者。因就东岩所购旧地及逢儿所存新地,独力鼎建于硕辅社之西。此举实藉以救败,尚不暇言徼福也。】
忽闻鹾海起狂澜,碧水丹山尽改观。坐看憧憧三阅月,消寒雅集亦阑珊。 【 自签派鹾商檄到后,合邑惶惶,深山中亦时闻剥喙声,三阅月始稍静,消寒集为之不终,更可笑也。】
居士城南心迹清,借书谈艺乐将迎。何缘迫促离乡去,秋室从今有俗声。 【 门下士祝岐山闭门读书,不关外事,城中知蓄书可谈艺者,惟此一人。而签商之檄一到,不数日即督促登舟去,为之黯然。“扬雄秋室无俗声”,李长吉句也。】
大府风闻曷可当,承流太守亦堂堂。流丸自向瓯臾止,但笑蚍蜉撼树狂。 【 浦城举商花名,始由制军访闻,旋据郡守申报省府各檄,俱有明文。乃被举之家,横加疑谤。竟有集矢于余者,今已涣然冰释矣。流丸止于瓯臾,流言止于智者,语出荀子。】
侧目骄阳作畅晴,怨咨谁复问舆情。玉清毕竟垂慈易,一洒甘霖起颂声。 【 骄阳兼旬,怨咨丛起,若非甘霖骤至,恐民不聊生矣。时乙巳四月二十六日,山中病叟亦为之加一餐也。】
半夜挥成喜雨诗,平明唱咏瞽儿词。侯门都作沉沉梦,翻笑衰翁局外痴。 【 拙作喜雨诗,和者数家而已,余皆噤不出声。】
久惜蕉林继墨林,当年惜墨并如金。 【 翁覃溪师尝言项墨林、梁蕉林皆收藏家,惜无著录可考。】 南来北至多新得,助我烟云一室深。 【 近日逢儿从福州至,恭儿从京师归,皆有新得书画。时余方辑退庵题跋将脱稿矣,因此复有增订。】
附逢辰和韵
书画禅兼翰墨林,不分瓦注与黄金。零缣片楮关文献,亦费搜罗岁月深。 【 今春在家汇装书画数十册,皆前明及国初时人,吾乡先哲居其大半,增入题跋者亦十之二三。】
附恭辰和韵
荟萃吾家翰墨林,相逢何敢吝挥金。云山花草齐收拾,谨报高堂愿海深。 【 时大人方辑金石书画题跋,以尚少宋人画迹为嫌,嘱恭辰于北行之便稍为物色。适过吴中,以重价购得赵干、米元晖、赵子固各真迹以报,大人喜甚,每披读,辄为浮一大白焉。】
病入膏肓岂易苏,嶙峋虎角起长吁。他年若咎卢龙卖,我亦当时士大夫。 【 英夷占居乌石山,大兴土木,虎头生角,形家所最忌也。闻当官已与相安,而我民则重足而立矣。】
出塞不辞三万里,著书须计一千年。 【 借用近人诗句,忘其姓名。】 可怜粤麓非屏麓,望断苍茫敕勒天。 【 昨有传林少穆已赐环入关者,为之喜而不寐,实谣言也。余福州老屋在屏山之麓,与少穆为比邻者数年。】
巾帼犹分惜字忙,可知此事系天良。灵心慧腕雕镂出,普作山城妙吉祥。 【 恭儿初到浦,即倡为惜字之局。其妇婉蕙实力襄之。近复以浦俗馈遗食物,必加剪纸吉语其上,所残弃字迹滋多,因以吉事代吉语,作为花样种种,并自撰代吉祥说,疏通其意,分送所知各家。】
附婉蕙和韵
为襄善举不嫌忙,意美还应并法良。吉语果能成吉事,人间何处不迎祥。
深闺姑姊助清忙,剪剪轻痕手法良。犹胜雕镂茶果巧,家门琐事亦凝祥。 【 筠如、寿生、(按:“生”,翻刻本、同文堂本作“笙”。)婉兰诸姑娣,皆助余剪镂花样。浦城积习,最尚茶泡,雕镂果品,必以精巧相夸,其实徒费工夫,不如此之有裨于惜字也。】
附代吉祥说
近日浦城有敬惜字纸之会,诚盛举也。惟各家尚有习而不察,竟等于不敬不惜,而不自知其非者。常见人家馈送食物,无论大盘小盒,其上每加红纸一块,或方或圆,必嵌空剪雕四字好语,如“长命富贵”、“诸事如意”之类。不知此纸本系无用之物,一转瞬即蹂躏于童婢之手,再转瞬且沦弃于藩溷之区。其能于收物之顷,即将此纸随手检归惜字篓中以待焚化者,盖百家不得一二人焉。一家如此,积家则多。一日如此,积日则多。其婚娶喜庆之家所用尤繁,则所作践之字尤甚。今欲骤令各家不用此纸,其势有所不能。不得已,思一善法以变易之。窃念各家用此之心,不过意取吉祥,别无他说。兹以吉祥之景代吉祥之字,有何二致?因杂取吉祥善事,剪作花样十六纸,分赠各家,务望照此剪雕,以代前此吉祥之字,以亲及亲,广为传布。此事虽小,藉可免作践字纸之孽,当更为人家吉祥之征。夫敬惜字纸,尽人所宜为,而士大夫尤应互相劝惩。若闺中更能随时襄助之,庶内外同心,更无缺憾。惟自求多福者鉴之矣。
一纸遥遥互继声,暮年亲故倍关情。盐城更比芜城远,安得腰稳驾鹤轻。 【 杨竹圃素不言诗,近为余所挑,既和余寄寿诗,又成自寿诗十首。想盐城海滨,舍此亦无可消遣也。余颇有重游扬州之愿,而盐城滨海益远,为之奈何。】
乡邦文献共关心,早惜虚糜数万金。今日却非当务急,寿山福海枉崇深。 【 接廖钰夫、魏和斋信,以奉大府谕令,捐刊省志。此诚盛举,而此日实非其时。忆嘉庆年间有长沙僧寄尘者,在乌石山大书“寿山福海”四字磨崖,实与彼时郡城殷赈恬熙气象相称。今则名山已归异族,鹾海正涨狂澜,当务之急,恐不在此也。】
附复廖钰夫尚书、魏和斋山长书
日来接诵来函,诸叨绮注,承以福建通志一书,待刊已久,亟应付之枣梨,以垂久远,仰见情深文献,谊笃乡邦,并传述刘制军钧谕,令某与苏鳌石先生首捐,为士夫倡,并谕应同荐绅倡始,继及官僚,令即裁复,以便转达大府等语,自当凛遵。惟此事本末,似大府尚未能悉其详。前此数万金付之一掷,至今啧啧人口,忿怨未消。且通志为合省官书,必应合通省官绅之力以成之,自当由大府主持,通行各外郡县遵办。今转欲荐绅倡始,官僚继之,于名不正,于言不顺。况以目下情形而论,外侮未退,鹾务方殷。他处所不敢知,即以某现居浦城而论,举商之事未息,半载以来,死亡逃匿者屈指可数,现在追呼日至,绅富尚皆重足而立,惴惴于心。若一波未平,一波复起,断难冀其望风慕义,踊跃从公。某伏处山邑,有家难归,闭户养痾,不预时局,愚昧之见,聊布区区,尚望阁下与在省同人从长计议。或仰藉大府风声,竟能集事,亦未可知。某必竭尽绵力,以步诸君子后尘,断不肯置身事外也。专此复请道安,顺璧侍谦,统祈朗鉴,不备。
跋
四十强仕,七十致仕,经有明训,无所谓归田也。然古者出则从政,归即明农,故归田之赋,肇于平子,归田之句,着于少陵。降至宋人,以坡公之名通,犹作有田不归之誓,而欧公竟藉以名其书。自是始以归田为士大夫之美谈,仕宦中人且以为难能而可贵焉。吾师茝林梁公少无宦情,通籍后复家居十年始出,苏藩苏抚任内,又两次以疾引归,可谓难进易退者矣。然惇书窃读公所撰着,一则曰归田谁信本无田,再则曰归田何事不真归,但惜无田抑又非。乃知年来侨居南浦,不但无田可归,直至有家而不能归,反复屡形于吟咏中,每令人不忍卒读。然吾师天怀淡定,安上能敦。惇书于岭西侍公最久,窃见公仕学兼优,并无偏废。如楹联丛话、三管诗话、铜鼓联吟诸刻,皆成于簿书丛杂之余。即至梧江防堵,戎马倥偬,羽檄交驰,中夜数起,而尚能抽暇辑成三国志旁证一书。其忙中整暇如此,况今日之优游田里,闭户著书,俗缘不干,真想自适者乎?此吾师归田琐记所由作也。
今秋惇书读礼山中,忽承吾师以脱稿寄示,自言此书仿欧公归田录而成。惇书伏读之余,窃谓欧书自序成于治平四年,其时实尚未归田。欧书不过两卷,吾师书虽亦一百一十余条,而益以日记诗数十章,计分八卷,较欧书多至数倍。欧书多录朝廷遗事,士大夫笑谈,吾师书亦同其意,而考订详明,包孕繁富,中间如议马头、议江口、议大钱、戒停葬、戒厚殓、戒锢婢诸条,尤为济时之要务,警俗之苦衷,可坐而言,可起前行,则视欧书之用心,尤有维系,急宜寿诸枣梨,公之同好,以无负吾师一番载笔之勤。因殚旬余日校勘之劳,付之手民,刊而序之。工既告蒇,复述作者之本意,书于册后,俾读是编者,知吾师出处之大节,经世之要务,咸备于此,庶无负吾师寄示之殷怀云尔。
又闻吾师近方撰师友集若干卷,举数十年感恩知己之迹,悉以韵语铺之,而复略叙其生平梗概,附见其投赠诗文。惇书贱名亦幸叙其后。行将脱稿成书,愿吾师仍以清本寄示,俾得先读为快。或再与校勘之役,以忝附大雅之林,是尤私衷所忭祷也夫。惇书谨跋。
退庵自订年谱
退庵居士系出安定梁氏,名章巨,字闳中,又字茝林,晚年自号退庵。由泉州宋丞相文靖公派下分居福州长乐县南乡之江田里,国初迁居福州城中。自前明迄今十五传,皆为郡县学诸生不断,河闲纪文达公督学闽中,以“书香世业”扁旌吾闾。乾隆四十年乙未七月初六日生于福州淳仁里。时先考翼斋公上公交车未回。是年先叔父九山公成进士,入翰林。翼斋公讳赞图,字斯志,又字翼斋,行二,乾隆戊子与同怀弟九山公同举于乡,考补内廷咸安宫教习。 【 门下士潍县刘鸿翱拜填讳。】
丙申,二岁。
丁酉,三岁,长房伯兄虚白公 【 初名功,改名际昌。】 入县庠。
戊戌,四岁,虚白伯兄为发蒙,先妣王太夫人自课之。
己亥,五岁,十月,先大母林太淑人弃世。是年翼斋公教习期满引见,以知县用,回里即丁忧。
庚子,六岁,在家读书,先考自课之。
辛丑,七岁,先考授徒于经院巷彭宅,随往读书。
壬寅,八岁,先考授徒于开元头林宅,随往读书。
癸卯,九岁,先考授徒于杨桥巷蒋宅,随往读书,始学作小诗。是年同怀弟章█生。
甲辰,十岁,先考授徒于盐法道德清戚公署斋。闰三月,先妣王太夫人弃世。太夫人少以孝称,在室时尝割臂肉疗父笃疾。先考为作传略纪之。
乙巳,十一岁,先祖天池公弃世。公弱冠即为名诸生,以耆儒宿学教授里中五十余年。值八十寿,纪文达公有文祝之, 【 文载公集。】 至是考终年八十二岁。是秋先考为卫防郡丞汉军刘公延请课子,随往读书。福州距厦门五百里,是冬以台湾林爽文滋事军兴,孔昭道梗,不得归。
丙午,十二岁,仍在厦门厅署,始学作八股文,并随先考偕同里先达郑苏年光策、何实斋西泰、林于川雨化、张燮邦经邦诸公遨游众岛各岩洞,复泛海览鼓浪屿之胜。时厦门洋船丛集,商贾殷赈,仙山楼阁,甲于南天。闻近日井里萧条,大有今昔之感矣。是年长房三兄曼云公 【 初名雷,改名运昌。】 入县庠。
丁未,十三岁,冬,随先考回福州,移住新美里,与九山公同居,从虚白伯兄学举子业。
戊申,十四岁,学使者云间陆耳山师锡熊甄别生童,余以第九名童生录送鳌峰书院肄业,山长为孟考功瓶庵先生超然,都讲即虚白伯兄也。
己酉,十五岁,春,随先考往仙游金石书院读书。秋,与四房四兄泽乡公云铣同赴长乐县试,受知于汉军王弼斋师佑郊,录取第二名。
庚戌,十六岁,与三兄曼云公同在鳌峰书院二贤祠读书。
辛亥,十七岁,受知于丹阳吉渭崖师梦熊,以第一名取入长乐县庠。是年,随同邑陈茂真师士伟读书于观音桥齐氏之拾芳轩。
壬子,十八岁,随外舅郑苏年师读书于洗银营赵氏之红玉斋。是秋乡试卷备而不荐。
癸丑,十九岁,仍随苏年师,始学作诗、赋、杂文。是年,四兄泽卿公入县庠。
甲寅,二十岁,随林畅园师茂春读书于洗银营陈氏之凤池书屋。是秋乡试,与虚白伯兄、曼云三兄同举于乡,座主为歙县程兰翘师昌期、仁和关晋轩师槐,房官为泾县吴虚谷师浚。
乙卯,二十一岁,会试荐而不售,房官为鄱阳胡果泉师克家,遂留京过夏,考取景山官学教习。是年泽乡兄举于乡。
嘉庆元年丙辰,二十二岁,会试荐而不售,房官为山右李石农师銮宣。五月,由运河回闽。七月,患疟,至重阳始到家,冬至前一夜而止。岁杪郑夫人来归,即苏年师长女也。
丁巳,二十三岁,授徒西门街刘宅。
戊午,二十四岁,授徒南营姜宅。章█弟入县庠。是冬,先考以知县选期将到,呈明不愿外任,选得汀州府归化县学教谕,挈章█弟赴任,而命余上公交车。
己未,二十五岁,会试荐而不售,房官为杞县吴少甫师树萱。同房曼云三兄遂成进士,入翰林。六月回家,仍在苏年师馆中课文。
庚申,二十六岁,大儿逢辰生。辑东南峤外书画录二十卷,自为序。
辛酉,二十七岁,会试,以九山公为内帘同考官,回避未入场,与大挑又不得,乃就补景山教习。
壬戌,二十八岁,会试,以二甲第九名成进士,座主为纪文达师、铅山熊谦山师枚、满洲玉研农师麟、大庾戴可亭师均元,房官为高阳韩湘帆师抡衡。朝考入选第二名,因受知于大兴朱文正师珪、大庾戴文端师衢亨、长沙刘文恪师权之、满洲英煦斋师和、那绎斋师彦成、莱阳初颐园师彭龄、浦城祖舫斋师之望。引见,以翰林院庶吉士用教习,师为黄陂帅仙舟先生承瀛。是秋闻先考宁化之讣,踉跄南奔,由江西取道汀州入宁化,计署中视含殓者惟章█弟一人,痛哉!
癸亥,二十九岁,正月,始至宁化学署。四月,扶榇回福州,从苫中编辑翼斋公遗诗文两卷,行状一卷,又辑家谱四卷。
甲子,三十岁,郑苏年师终于鳌峰讲席,与同门友沙县陈名世同校刊西霞文钞两卷,为之序。吾师遗文,此其一斑也。
乙丑,三十一岁,二月服阕进京,散馆以二等第五名引见,改部主事,签掣礼部,入仪制司行走。是秋,因病请假回籍。在部时辑南省公余录四卷,谢芗泉先生振定为之序。嗣复拓为八卷付梓。
丙寅,三十二岁,家居,辑长乐诗话八卷,自为序。
丁卯,三十三岁,掌浦城南浦书院讲席。秋,挈季生肇文游武彝,有游记及诗纪之,祖舫斋师、陈恭甫编修寿祺各为之序。
戊辰,三十四岁,仍赴南浦讲席。秋,为本省抚部张兰渚先生师诚延入幕中,为撰拟颂册及奏御文字,并校勘所进遗书数十种,各加按语,如四库书提要之例。
乙巳,三十五岁,仍赴南浦讲席,辑东南峤外诗文钞若干卷,陈恭甫为之序。
庚午,三十六岁,仍赴南浦讲席,辑夏小正通释四卷、南浦诗话四卷,皆祖舫斋师为之序。
辛未,三十七岁,复入张抚部幕,与陈恭甫分纂御制全史诗注六十四卷。是春为先考妣合葬,祖舫斋师为之志铭,事毕仍赴南浦讲席,校补仓颉篇三卷,选辑闽文典制钞四卷。是年次儿丁辰生。
壬申,三十八岁,仍赴南浦讲席。秋后回家开藤花吟馆,集里中诸名流觞咏,其中有藤花吟馆画卷,阳湖李申耆邑侯兆洛、歙县程春海侍郎恩泽并为之记。
癸酉,三十九岁,仍赴南浦讲席,与郑松谷鹏程、林蓼怀轩开二亲家重游武彝,又与全生征兰游渔梁万叶寺,志乘所谓天下十大名山之一也。是冬挈眷进京,在浦城祝东岩亲家昌泰有斐园中度岁。
甲戌,四十岁,三儿恭辰生于台庄舟次。八月,抵京,进署销假,仍在仪制司行走。是岁由运河北上,滞居漕艘中百余日,取旧读昭明文选笔记之件编录而增益之,是为文选旁证之权舆。自是每年趋公之暇辄涉笔焉。
乙亥,四十一岁,同刘芙初、吴兰雪、陈石士、李兰卿谒翁覃溪师,为苏斋诗弟子者三年。是夏闻四叔父九山公之讣。公讳上国,字斯仪,又字九山,乾隆乙未进士,历官翰詹科道,洊至太常卿,终于广西学政任所,陈恭甫铭其墓。
丙子,四十二岁,兼精膳司帮办掌印。是秋考选军机章京,以第一卷引见记名。是冬入宣南诗社,胡墨庄侍御承珙、潘功甫舍人曾沂各为之记。辑春曹题名录六卷。
丁丑,四十三岁,四儿映辰生。秋与顾南雅莼、龚季思守正二同年游西山,有诗纪之。又与陈石士编修用光、陶云汀给谏澍、王北堂明经萱龄游昌平,有文纪之。
戊寅,四十四岁,入直军机。是秋扈跸盛京,来往七十三日,游医无闾及松、杏诸山。以校勘科场条例被议降一级留任,旋以扈从议叙加一级。
己卯,四十五岁,三月,扈跸东陵、南苑、盘山。公余偕同人坐山轿登云罩寺,又于月夜上古中盘,饮至向晨始下入直,各有诗纪之。是冬以覃恩诰授奉直大夫,诰赠先考如章巨官,先妣王氏为宜人,封妻郑氏为宜人。
庚辰,四十六岁,扈跸滦阳,加一级。又恭送睿庙梓宫,加一级。又恭遇覃恩两次,各加一级。是役恭逢睿庙升遐,变生仓猝,前无故实可稽,枢廷直务填委,而礼臣随扈者,堂官仅黄左田大宗伯钺一人,汉司员仅章巨一人,奏疏文移,责无旁贷。时枢臣礼臣皆日数召见,斟酌典礼,体大思艰,余以一小臣往复其间,哀苦之余,益增凛惧,盖不敢休息者彻数昼夜,自礼部堂属官续到者数人,乃始分任其劳,藉免陨越云。九月,回京,兼祠祭司行走。是冬以覃恩诰授中宪大夫,晋赠先考为中宪大夫,先妣王氏为恭人,诰封妻郑氏为恭人。
道光元年辛巳,四十七岁,五儿敬辰生。二月,以补授主客司主事引见,仍在仪制、祠祭两司行走。礼曹四司至是乃绵历焉。三月,扈跸易州,以恭襄山陵大典议?加随带二级。四月,以考试差引见。六月,由军机大臣以行走勤慎议叙,奏准即升员外郎,先换项戴。十一月,以补授仪制司员外郎引见。是年,充大清通礼馆纂修,又充内廷方略馆纂修。又以与同人分校辽、金、元三史地名、人名、官名,余分得金史全部。又分纂西域图志,未成书。
壬午,四十八岁,由礼部堂官以才具练达,克称厥职保举,京察一等。二月,由吏部引见,奉朱笔圈出,交本部堂官查看,复加才识精明,办事老练,堪胜外任考语,引见记名,以繁缺道府用,仍加一级。闰三月,授湖北荆州府知府。次日具折陈谢,召见于干清宫西房。五月,挈眷出都。六月,赴荆州任。是月即奉檄兼护荆宜施道,兼管荆州钞关监督。先是,所属监利县与沔阳州民以争水相仇杀,官不能治,大府檄予驰往查办。乃先以诗歌代为文告劝谕之,又为亲勘水滨,议清界址,两境士民悉服,其患遂平。公余编辑枢垣纪略十六卷,朱咏斋同年士彦为之序。盖前数年在枢直时稿本,至是始汇次成书云。
癸未,四十九岁,擢授江南淮海河务兵备道。五月,挈眷由大江顺流东行。六月,至清江浦赴任。辑江汉赠言二卷,皆楚省僚寀士民送行之作,黎湛溪河帅世序为之序。九月,以霜降安澜议叙,纪录二次。是冬,以覃恩诰授朝议大夫,诰赠先考如章巨官,诰赠先妣王氏为恭人,诰封妻郑氏为恭人。
甲申,五十岁,以前在方略馆校勘金史,书成,由军机处奏准从优议叙,加一级,纪录二次。九月,调署江苏按察使,驻沧浪亭行馆,有沧浪亭题咏两卷,张兰渚先生、林少穆尚书则徐各为之序。十月,以霜降安澜议叙纪录二次。十一月,回淮海任。值高家堰失事,劳劳襄办者三阅月。有上严小农河帅烺乞免调任淮扬道书,上星使文秋潭孚、汪瑟庵廷珍二尚书请修复堰圩二堤书。
乙酉,五十一岁,春,管理盘运漕粮总局。五月,调署江苏按察使。七月,又调回盘运漕粮总局。九月,将滞漕二百万石全数盘运渡黄北上。是役请拨银二百一十万,至是竣事,计节省银三十二万。奏入,自督部、河帅以下皆甄选有差,遂擢山东按察使。先是,制河二大府锐意治河,方议挑关、孟两滩以取直,又议改上流海口以利运,又欲开王营减坝以泄涨,悉系淮海所辖地方,余皆力陈其不可,以去就争之,事遂不果。迨余去任,始纷纷兴办矣。是年大儿逢辰登乡荐第二名。
丙戌,五十二岁,进京谢恩,蒙召见三次,赐克食二次。二月,抵山东任。十一月,调补江西按察使。未行,兼署山东布政使,擢江苏布政使。辑古格言十二卷,汤敦甫协揆金钊、刘次白中丞各为之序。
丁亥,五十三岁,抵江苏任。辑东南棠荫图咏三卷,皆山左僚寀士民送行之作,朱兰坡同年珔为之序。是役顺途登泰山。赴任后督同李葛?太守景峄修治泖湖,一月而竣事。旋请筹款挑浚吴淞江,即于是冬兴工,督同陈芝楣太守銮往来催查,次年夏竣事。
戊子,五十四岁,以挑浚吴淞江议叙加一级。修沧浪亭工竣,记而碑之。辑沧浪亭志四卷。又建吾宗伯鸾高士祠,记而碑之。辑梁祠纪略二卷,朱兰坡为之序。是岁以覃恩诰赠先曾祖砥█公为通奉大夫,如章巨官,先曾祖妣林氏为夫人,皆章巨以本身妻室应得封典呈请上貤者也。
诰赠先祖天池公暨先祖妣林氏,先考暨先妣王氏亦如之。
己丑,五十五岁,九月,抚部陶云汀宫保奏请护理江苏巡抚,宫保入觐之缺也。辑吴中唱和集八卷,作者二十一人,皆壬戌同年之在吴与过吴者之诗,自为之序。又作小沧浪七友画卷,刻石沧浪亭壁,朱兰坡为之记。
庚寅,五十六岁,八月,奉命护理江苏巡抚,陶宫保擢督之缺也。十二月,复奉命护理江苏巡抚,卢厚山宫保坤擢督之缺也。是年始遨游吴下诸山,各有诗册画卷纪之。
辛卯,五十七岁,江淮大水成灾,流民蔽江而来,每日以万计。乃率属捐廉,出示募捐,一面给船咨送,一面设厂留养。计自初秋至冬孟三月余日,资送出境者六十余万人,自初冬至次年春季在厂留养者四万余人,复自捐棉衣万袭,以为厂中御寒之具,于三月末陆续资送北返,沿途颇有颂声。何竹芗郡丞士祁为作目送归鸿画卷,高雨农舍人澍然为之记。
辛卯,五十七岁,修复练湖牌坝。是冬,回空军船藉以无阻。又筹款奏请兴挑孟渎三河,未竣事而去。编梓亡友程春庐府丞同文遗诗四卷,题曰密斋诗存,为之序。
壬辰,五十八岁,二月,奉命护理江苏巡抚,程梓庭中丞祖洛擢督之缺也。计余官大江南北,历观察廉访旬宣,并四权抚篆,前后凡八年有余。江省吏才最盛,余历任所荐举守令不下数十辈,皆执弟子礼甚恭,而如陈芝楣、苏鳌石廷玉、刘次白、赵竹泉炳言,皆不数年开府持节以去。此外如额莘农腾伊、王香湖青莲两方伯,俞陶泉德渊、李石舟国瑞两都转,王槐午锡蒲、李碧山廷锡两观察,李葛█景峄、王善舟有庆、陈星垣经三太守,或以故或以病去,皆实不愧循卓之称,尤往来于余心不释云。是年四月,因病奏请开缺。奉旨俟林则徐到任后再行开缺回籍调理。五月,郑夫人携家先行。六月,林少穆抵苏,遂卸抚篆,挈映儿登舟,因建溪水浅,小住浦城。辑葑江别话四卷,皆江南僚寀士民送行之作。八月,回福州,进黄巷新宅。是岁,吾乡秋禾为风雨所伤,米价骤贵,而台湾逆民陈办滋事,台米不能内运,民间盖藏空乏,众心惶惶。因建议致书大府,力恳奏请借拨江南漕米十万石,程梓庭督部入告准行,于次年青黄不接之时,由海船运到,乡里便之。是年修葺宅右小楼,榜曰黄楼。与同里诸耆旧以诗酒相往来,辑三山唱和集十卷。
癸巳,五十九岁,先室郑夫人弃世,为撰事略梓行之。刘次白中丞、高雨农舍人各为之传,林少穆尚书为之墓表。辑江田梁氏诗存九卷,自为之序。是岁修葺宅左小园,榜曰东园,分为十二景,有诗纪之。
甲午,六十岁,辑退庵随笔二十卷,自为之序。此书先为关中友人所刻,后至桂林,复加增删,扩为二十四卷,贺耦庚中丞长龄序之。
乙未,六十一岁,集诗社诸君子在敝庐设局劝捐义仓谷价,忙碌者数十日而后集事。五月,奉召入都,挈逢儿、映儿束装就道,至扬州病疟,留滞月余日。八月,由运河北上,舟次辑北行酬唱集四卷,皆同里知好及大江南北僚寀士民赠行之作,陈芝楣中丞为之序。八月杪抵京,递折销假,蒙召见一次。次日即授甘肃布政使,复蒙召见二次,并赐克食于重阳日。挈逢儿、映儿赴甘肃任,顺途游华山。
丙申,六十二岁,甘藩库中前因办理军需有漏款银七万两,经手者半已离甘,部中屡行查诘,督部不知所为。余殚五日夜之勤,设法补苴完结,上下同官及离甘各官皆德之。正月,调授直隶布政使,以留办计典迟至,三月杪始成行,途次接奉擢抚广西之命。五月,抵京,递折谢恩,蒙连日召见六次,赐克食五次,即陛辞出京,挈丁儿、敬儿赴广西任,兼署广西学政。三阅月,以奉查冯赞勋揭参杨时行一案据实奏覆,奉旨嘉奖,议叙加一级。辑宣南赠言二卷,皆日下同人话别之作也。途中舟过衡山,在船舱中饱观一日,有诗纪之。冬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
丁酉,六十三岁,辑论语集注旁证二十卷、孟子集注十四卷。秋,监临广西文武两闱,并会同丁自庵学政善庆考选拔贡。广西文闱积弊多端,其最甚者,每科闱中辄派兵六十名,列坐于明远楼之上下前后,各为稽查弹压,而鎗替传递之弊即伏其中。甚至有能文之举人,身穿号褂于楼上起草,交他兵顺递号舍中,毫不费力者。余既采访明确,乃排众议,革除之,并附片奏明立案,士林感之。是科三儿恭辰举于乡。修复署东铜鼓楼,成铜鼓联吟集两卷。又于独秀吴下重建五咏堂,为诗纪之,远近和者百余家。冬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
戊戌,六十四岁,越南使臣入贡,照例于节堂款宴,作画册纪之。校梓文选旁证四十六卷,阮云台师、朱兰坡同年各为之序。盖二十年精力所萃,至是始成书云。辑国朝臣工言行记十二卷。冬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
己亥,六十五岁,监临粤西文武两闱。是岁次儿丁辰与胞侄齐辰同举于乡。四儿映辰入县庠。辑制艺丛话二十四卷,朱兰坡及杨芸士明经文荪各为之序。冬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
庚子,六十六岁,监临文武乡闱,并会同学政考选优贡。辑楹联丛话十二卷,陈莲史方伯继昌为之序。是年始遨游桂林诸山,画成长卷记之。冬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
辛丑,六十七岁,二月,闻广东英夷滋事,带兵至梧州府防堵。梧州界连东粤,匪徒乘机啸聚。余力行团练之法,境内帖然。奉旨选将调兵送炮,协济东省,并准杨诚村参赞芳咨取铁桩木排刍束,两旬间悉办运无误。旋调授江苏巡抚,即回桂林,往来得饱看阳朔山水,亦忙中胜缘也。五月,挈家登舟,由湘江、荆江顺流而东。七月,赴江苏任,即带兵赴上海县防堵。时裕鲁山督部谦奏准宝山口商船一概不准进港,以防夷匪混入,合县商民汹汹,几至罢市,县令束手罔措,关道遽欲辞官。余即日据呈批准进港,一面具奏,人心始安,欢声雷动。又与陈莲█提戎化成协力练兵练炮,收抚巨奸,自吴淞江至宝山口数十里刁斗森严,军民安堵。值浙江镇海失陷,督部讣至,因兼署两江总督及两淮盐政二十余日。适奉办理粮台之命,遂回苏州。先是,恭奉明旨饬各省督抚保举所属道府以下各官。余赴苏虽甫三月,而僚属半系旧知,即据实以所知奏荐。不及一年,而黄石琴恩彤洊历方伯,但云湖明伦坐升都转,王观庭用宾、练笠人廷璜各擢太守,中外咸称得人焉。十一月,疾作,即专折陈请开缺调理,送篆交程晴峰中丞矞采接办。是岁逢儿成进士,以兵部员外郎即补。
壬寅,六十八岁,正月,引疾折回,奉旨准其开缺调理,并奉赐“福”字一方。二月,挈家登舟,本拟回闽,因骤闻浙东英夷鸱突,大帅失机,钱塘江口戒严,不敢前发,遂回帆北渡扬子江,寓居扬州张氏园者三月有余日,与阮云台师、谢蕉石同年学崇、黄右原比部奭及余婿杨竹圃方伯簧剧谈而已。五月杪,闻夷船已进图山口,复仓卒挈家登舟,渡江而南,径达苏州,由浙江回闽。盖六月初三日舟过丹阳,初八日夷兵已陷京口矣。六月杪,抵浦城,复闻芟夷要在福州设立马头,已经疆臣奏准,城中士民惶惑,有纷纷逃避之意,不得已暂驻南浦,借宅而居焉。忙中辑楹联续话四卷、巧对录四卷,皆自为之序。
癸卯,六十九岁,购花园衕荒地一区,起造新宅,左有方池半亩,遂环池略缀屋宇,榜曰北东园,以别于福州之东园也。四月,进新宅。八月,回福州省墓,小住二十余日,仍回浦城,为恭儿点定劝戒近录六卷,为之序。
甲辰,七十岁,自订年谱,又辑称谓拾遗十卷,自为之序。